网页快照服务在提升信息获取效率的同时，也带来了复杂的著作权问题。我国司法实践确立了多因素综合判断标准，用于认定网页快照提供行为是否构成合理使用。这一标准平衡了著作权人、网络服务提供者与社会公众之间的利益，为数字环境下的著作权保护提供了精细化的裁判框架。本文将深入剖析网页快照合理使用的认定要素、法理基础及司法实践中的适用规则。

1.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的法律框架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规则的确立，反映了司法实践对技术发展与权利保护平衡的不断探索。

1.1 法律依据与规范演进

《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侵害信息网络传播权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第五条规定：“网络服务提供者以提供网页快照、缩略图等方式实质替代其他网络服务提供者向公众提供相关作品的，人民法院应当认定其构成提供行为。”同时规定，若该行为“不影响相关作品的正常使用，且未不合理损害权利人对该作品的合法权益”，网络服务提供者可主张不构成侵权。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关于审理涉及网络环境下著作权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指导意见(一)(试行)》进一步细化了合理使用的认定因素，包括提供网页快照的主要用途、原告通过通知删除方法缩小损害范围的可能性、是否已明确通知删除、被告是否及时采取措施、是否直接获利等多重要素。

1.2 制度价值与平衡理念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规则的核心价值在于实现三元利益平衡：既要保护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又要保障网络服务提供者的技术发展空间，同时还要考虑社会公众获取信息的便利。 在“丛文辉诉搜狗公司案”中，法院指出：“网页快照服务有利于互联网用户获取信息，尤其是在原网页无法访问时，仍能通过快照获取信息，具有积极技术价值。”这一观点体现了司法对技术价值的认可。 合理使用制度在网页快照领域的适用，体现了著作权法适应技术进步的灵活性。传统合理使用规则主要考虑使用目的、被使用作品性质、使用比例和对市场影响等因素，而网页快照的合理使用认定则发展了更具技术特色的判断标准。

2. 六要素认定标准的内涵与适用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的认定需综合考量六大要素，各要素在司法实践中具有丰富内涵和特定适用规则。

2.1 提供网页快照的主要用途

主要用途是判断网页快照是否构成合理使用的首要因素。法院主要考察快照服务的技术功能和实际效果。 技术辅助功能是网页快照的核心价值。搜索引擎通过快照服务为用户提供更高效的搜索体验，特别是在原网页访问困难或已不存在时，快照能保障信息的可获取性。在“北京新三优秀科技有限公司与北京奇虎科技有限公司案”中，法院认为预览页面展示涉案图片是“为了方便用户对检索到的图片进行查看”，属于技术中性用途。 实质性替代效应是判断的主要标准。如果网页快照实质替代了用户对原网页的访问，则可能影响合理使用认定。在“体娱公司诉奇虎公司案”中，法院认为被告提供的快照“与被链接网站几乎完全一致，并可以通过保存方式获得图片”，构成实质性替代，因而认定侵权。

2.2 通知—删除机制的适用性

通知—删除机制是平衡各方利益的重要工具，其适用情况直接影响合理使用的认定。 权利人的积极义务是通知—删除机制有效运行的前提。权利人发现侵权内容后，应及时通知网络服务提供者删除侵权内容。在“王某诉某网络公司案”中，法院认为权利人在诉讼前未发出删除通知，而网络服务提供者在知晓后及时删除了快照，不构成侵权。 便捷程序设置是网络服务提供者的责任。网络服务提供者应设置便捷的侵权通知接收和处理机制。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审理指南明确指出，网络服务提供者是否设置便捷程序接收侵权通知并及时合理反应，是认定其是否尽到注意义务的因素。

2.3 原告的明确通知义务

明确通知是认定合理使用的重要考量因素，体现了合作原则在著作权保护中的应用。 通知的具体性要求权利人提供足够信息以便定位侵权内容。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释，权利人提交的通知应包含“要求删除或者断开链接的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的名称和网络地址”。通知未包含网络地址但足以准确定位的，也可视为有效通知。 通知的及时性影响合理使用认定。如果权利人明知快照存在却迟迟不通知，可能导致损害扩大。在“丛文辉诉搜狗公司案”中，权利人未在发现侵权后及时通知，而是直接提起诉讼，影响了法院对合理使用的判断。

2.4 被告的及时应对措施

及时应对是衡量网络服务提供者主观状态和注意义务履行情况的关键指标。 知晓后的反应是判断核心。网络服务提供者在知道或应当知道快照涉嫌侵权后，应及时采取删除等必要措施。在“王某诉某网络公司案”中，被告在诉讼前并不知晓其为载有涉案作品的网页设置了快照，被起诉后及时删除了快照链接，履行了应尽义务，法院认定其不构成侵权。 合理措施的有效性需结合技术可行性判断。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侵害信息网络传播权民事纠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指出：“网络服务提供者能够证明已采取合理、有效的技术措施，仍难以发现网络用户侵害信息网络传播权行为的，人民法院应当认定其不具有过错。” 表：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的六要素体系

考量要素​	核心内容​	认定标准​	对合理使用认定的影响​
主要用途​	技术功能与实质替代	是否替代原网页访问	辅助性用途利于认定合理使用
通知—删除机制​	权利人缩小损害范围的可能性	是否有便捷程序及合理反应	机制完善利于认定合理使用
明确通知​	权利人是否已通知删除	通知具体性与及时性	已通知且未处理不利于合理使用
及时应对​	知晓后是否采取措施	反应速度与措施有效性	及时应对利于认定合理使用
直接获利​	是否从快照中直接获益	经济利益与快照的直接关联	直接获利不利于合理使用
其他因素​	个案具体情况	行业惯例、技术发展等	综合考量

2.5 直接获利情况的判断

直接获利是判断网络服务提供者主观意图和行为性质的重要参考因素。 直接经济利益的界定是关键。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释，直接经济利益指“网络服务提供者针对特定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投放广告获取收益，或者获取与其传播的作品、表演、录音录像制品存在其他特定联系的经济利益”。而一般性广告费、服务费不属于直接经济利益。 利益与行为的关联性需具体分析。在“体娱公司诉奇虎公司案”中，法院认为被告通过提供快照服务直接获取用户流量和广告收益，构成直接经济利益，此因素不利于合理使用认定。

2.6 其他相关因素的考量

其他相关因素为合理使用认定提供了灵活性和适应性，允许法院根据个案特殊情况综合判断。 行业惯例是重要参考。如果某种快照服务模式已被行业普遍接受且未引发争议，法院可能倾向认定合理使用。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审理指南指出，应考虑“其他相关因素”为合理使用认定保留弹性空间。 技术发展水平也是考量因素。司法实践认可技术发展阶段的局限性，对于采取合理技术措施仍难以避免侵权的，可适当减轻网络服务提供者责任。

3. 司法实践中的典型案例与裁判规则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规则在司法应用中形成了类型化的裁判标准，通过典型案例体现了规则的灵活适用。

3.1 丛文辉诉搜狗公司案：技术中立的认可

在“丛文辉诉搜狗公司案”中，二审法院认为搜狗公司提供的网页快照服务虽构成了对作品的提供行为，但符合合理使用的实质条件。法院特别考虑了以下因素： 快照的技术特性：网页快照是搜索引擎为提升搜索效率而提供的技术服务，具有实质价值。不影响正常使用：快照未替代原网页，而是引导用户访问源网站。未不合理损害权益：权利人可通过通知删除机制保护自身权益。 该案确立了技术中立原则在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中的基础地位，强调不应因技术本身具有侵权可能性而否定其合法价值。

3.2 体娱公司诉奇虎公司案：实质性替代的否定

在“体娱公司诉奇虎公司案”中，上海知识产权法院认为奇虎公司提供的图片快照实质替代了原网站提供图片的功能，影响权利人对作品的正常使用，不合理损害权利人合法权益，因而不构成合理使用。 法院重点考量了以下因素： 实质性替代：被告提供的图片快照与原始网站几乎完全一致，用户无需访问原网站即可获取图片。市场影响：快照服务可能影响权利人对图片的正常授权和市场价值。技术功能超越合理范围：快照服务已超越单纯的技术便利，实质替代了内容提供功能。 该案明确了实质性替代是合理使用认定的重要边界，超出此边界即可能构成侵权。

3.3 北京新三优秀公司诉奇虎公司案：合理使用的肯定

在“北京新三优秀公司诉奇虎公司案”中，北京知识产权法院认定奇虎公司提供缩略图快照的行为构成合理使用。法院综合考虑了以下因素： 主要用途：预览页面展示图片是为了方便用户查看检索结果，属技术辅助功能。通知—删除机制：被告网站上公布有投诉渠道，权利人可通过通知删除机制缩小损害。市场影响：预览行为不影响权利人对图片的正常授权和使用。 该案体现了法院对技术必要性和市场影响的平衡考量，对具有实质价值且影响较小的快照服务倾向认定合理使用。

4.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的边界与限制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存在明确边界，超过边界则可能构成侵权，需承担相应法律责任。

4.1 实质性替代的边界

实质性替代是网页快照合理使用的核心边界。当快照服务实质替代用户对原网站的访问时，可能影响作品的正常使用，不合理损害权利人合法权益。 实质性替代的判断需综合考虑以下因素： 内容的完整性：快照是否提供作品的完整内容。在“体娱公司诉奇虎公司案”中，法院指出被告提供的快照包含完整图片，用户可直接保存使用，构成实质性替代。功能的竞争性：快照是否提供与原网站相竞争的功能。用户的访问选择：快照是否成为用户访问内容的主要渠道。

4.2 市场影响的边界

市场影响是合理使用的重要限制因素。若快照服务对作品潜在市场价值产生实质性负面影响，则难以构成合理使用。 市场影响的评估包括： 许可市场影响：快照是否影响权利人对作品的正常授权许可。在“体娱公司诉奇虎公司案”中，法院认为快照服务“必然会影响到被链接网站涉案图片的正常使用以及对图片的对外授权”。替代性使用程度：快照是否成为作品的替代性来源。商业模式影响：快照是否破坏权利人或合法授权方的商业模式。

5. 合理使用认定的举证责任分配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的举证责任分配规则，直接影响诉讼结果的走向。

5.1 权利人的初步举证责任

权利人需提供证据证明网络服务提供者通过网页快照提供了其享有权利的作品，并证明快照服务可能对其权益造成不合理损害。 在举证内容上，权利人应提供：权属证明：证明其对涉案作品享有著作权。侵权事实证明：证明被告通过网页快照提供了作品。损害证明：证明快照服务对其权益造成不合理损害。

5.2 网络服务提供者的抗辩举证责任

网络服务提供者主张合理使用抗辩的，应提供证据证明其快照服务“不影响相关作品的正常使用，且未不合理损害权利人对该作品的合法权益”。 抗辩举证主要包括：技术必要性的证明：证明快照服务是搜索技术的必要组成部分。无实质性替代的证明：证明快照未替代用户对原网站的访问。无不合理损害的证明：证明快照未对权利人权益造成不合理损害。

6. 行业实践与技术发展的影响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需考虑行业实践和技术发展的实际情况，保持规则的适应性和前瞻性。

6.1 行业惯例的参考价值

行业惯例是合理使用认定的重要参考因素。如果某种快照服务模式已被行业普遍接受且长期存在，法院可能倾向认定合理使用。 行业惯例的考量包括：技术标准的普遍性：快照服务是否遵循行业技术标准。商业实践的普遍性：快照服务是否成为行业普遍做法。权利人的一般态度：权利人对该类快照服务的普遍反应。

6.2 技术发展的适应性

技术发展要求合理使用认定规则保持一定弹性，避免阻碍技术创新。 技术发展的适应性考量包括：技术创新的保护：避免因过度保护著作权而抑制技术创新。技术可行性的考量：考虑当前技术条件下预防侵权的可行性。技术中立的尊重：对中立性技术给予适当宽容空间。

结语

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标准正朝着精细化、类型化方向发展。未来，这一领域需要在以下方面继续完善： 类型化区分：针对不同类型的网页快照设置差异化认定标准。文字快照、图片快照、视频快照等可能有不同的合理使用认定标准。技术适应性：认定标准应与技术发展保持同步，避免阻碍创新。国际协调统一：加强国际规则协调，适应跨境网络服务的监管需求。 对于司法实践而言，准确适用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规则是平衡各方利益的关键；对于网络服务提供者而言，明确规则边界有助于合规经营；对于权利人而言，精细化的认定标准有利于有效维权。 唯有通过司法实践的不断探索，才能构建既保护著作权又促进技术发展的网页快照合理使用认定体系，实现数字时代的利益平衡。